“我常常在想。”
少女坐在站台上,后背靠着宽大的柱子,制服裙下被长袜贴合地包裹着的小腿垂在站台边缘,随着她的心情轻轻摇晃。
她双手撑在身侧,脚上套着的黑色皮鞋光洁如新。撞击在石制的断层上,偶尔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那下面,是向左右两边绵延而去的轨道,轨道上铺着的碎石子有大有小,经过时间的冲刷,又被夜色浸染,早就看不出当初被鲜血沾染过的痕迹。
“我啊,想了一遍又一遍。”她笑着说,语气是与她神色不符的怨毒,连余光都没有施舍给站在她旁边的那个人一眼,“为什么……死的人是我呢?”
堀口千里死于一场毫无预警的谋杀。
就是在这个站台,就是在她眼下正坐着的地方。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三年前的那一天,是跟往常一样平平淡淡的早晨,堀口千里却正好睡过了头。她急急忙忙地在家门口那家便利店用一个饭团解决了早饭,而等跑到车站后,她平时坐的那班电车正好在她眼前关上了门。
跑得气喘吁吁的堀口千里只好重新站在了黄线后方,由于前面的人已经挤上了电车,她也就顺势站在了最前面。不多时,上班上学的通勤一族也都陆陆续续地在后面排起了队,等待着下一班急行电车的到来。
时间果然还是有点晚。
堀口千里抬手看了看手表的时间,又看看标志牌上显示的下一班电车的抵达时间,盘算着自己能在什么时候到达学校。
她有个能卡着时间到就不早到的坏习惯,也就是说,刚才走的那一班是她能正好赶上上课的最后一班电车,现在肯定是要迟到的了。
明天可不能再睡过了。
这样的念头在堀口千里的脑海中闪过,她看着长长的电车从远处呼啸而来。
然后,有人在她背后推了一把。
这人用的力气很大,以至于堀口千里在愕然的同时,已经被推得往前倾去。她来得及在站台上再多踏出一步,然而根本没法止住栽倒的趋势,她半个身子越过了站台,胳膊狠狠地砸在了轨道上铺就的碎石子上。
堀口千里十七岁的人生,终结于电车驶来的那一刻,那也是她在这个世界所看见的最后一幕鲜活的影像。
尖叫声四下响起。
“前不久,跟我们同校的那个女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身着私立女子高中制服的女高中生在穿过大敞着的电车门,走下站台时,带点犹豫地回过头来,对同伴说道。
“嗯,是那件恶性谋杀吧。”她的朋友点了点头,“当时听到的时候可真是吓死我了,谁能想到好好地等着车就被推了下去呢?”
“就是说啊。”
她们肩并肩地顺着楼梯走到了车站口,先前开口的女高中生心有余悸地接着说:“那是我常坐的那一班呢,听说那个男人本来就是想找个人一起垫背,要不是我那天正好早起想要先去社团一趟……没准正好能遇见。”
也没准,被推下去的正好换了人选。
“幸好不是铃美你,”听到这里,她朋友的脸上也浮现出心有戚戚焉的神情,“而且,我觉得以后我们等车的时候,一定不要站在第一排了吧。”
“嗯,我也这么想。”
被叫做铃美的高中生含糊地应了一句,接着又摸了摸自己裸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好像……是有点,一会儿经过便利店的时候买一杯热可可吧!”
兴奋地讨论着接下来行程的两名女子高中生,穿过了车站的检票口,毫无察觉自己刚刚与事件的受害者擦肩而过。
堀口千里站在原地,神色一无所动。
那道检票口,就像是一道界限,分明地将她与生者的世界划分开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就像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离开这个车站。
名为堀口千里的幽灵,在死亡的那一刹那,就变成了这个车站、这个站台的地缚灵。她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就连自己死亡的真相,都是从来往的乘客间听说的。
那个被警方定义为恶性刑事案件的事件,在几天之内席卷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原本只是这个压力过大的社会司空见惯的自杀事故,因为男人在自己跳下去之前推下了站在他前面的女子高中生而引起了普遍的关注。据警方调查,自杀的男人跟被他推下去的高中生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他的遗书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公司的裁员、感情的挫败,两件事情加起来让他万念俱灰地选择用卧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这不足以宣泄他对这个社会的恨意。
“无论如何,不想自己一个人这么死掉。”
“哪怕拖个人来垫背也无所谓。”
他的遗书上,明明白白地这么写着。
而被他谋杀的少女,家境优渥,就读于某所有名的女子私立高中,成绩在同龄人间位于佼佼者的行列,同学和老师谁提起来不是满口称赞,前途本来是一片光明。又会有谁想得到,只不过是一昔之间,光明就被埋葬在了车轮下。
这些情报被报道之后,更是掀起了很多人的同情。
但那又怎么样呢?
死者已逝。
更何况,从来不会有人知道,那个被他们谈起时会感到些许唏嘘的对象,至今仍被困在车站的一隅之地,久久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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