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我的师父吗?”
这句话说完,李长歌看到女子城主的表情上流露出一份挣扎。
未到片刻,她已压下了那份挣扎,表情阴沉,声音沙哑,不容拒绝:“我是风雪银城的城主,映月小魔境的执掌人,整片北方圣地,我都是当之无愧的主人,征战鬼门,得到太虚,更是为师的造化!”
李长歌低垂眉眼,静静听着对面的“师父”怒意滔天。
“为师得到造化,你非但质疑,并且受人撩拨,要拔剑弑师!”
“李长歌,莫要忘了是谁将你抚养长大,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出言不逊!”
“你若是再说之前那般大逆不道的话,我便废了你的道统,把你逐出师门!”
字字诛心。
狼心狗肺!
忘恩负义!
李长歌面色苍白,血色更无。
乱发之下,他轻声喃喃道:“师父”
那女子的怒意这才缓缓收敛,她轻轻念了一声乖徒儿,平静嗓子,低垂眉眼,努力温和说道:“你之前说的这些恩,这些情,这些叩首,为师不受,也不领。此次南海,你将魏灵衫带回来,为师可以宽恕你的冒犯之罪。”
李长歌抿紧嘴唇,道心未曾有丝毫动摇。
他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身后忽然有一人开口。
“我有话要说。”
这是一句十分突兀的话。
突兀且不按常理。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说话的会是这个人。
李长歌有些微惘。
可任平生已经按不住江轻衣的肩头。
这位青衣儒将深吸一口气,挣脱开来,上前一步,目光先是挪向了北魏的领头人。
杨羽公干脆闭上了眼,依旧是那副缄口不言的沉默模样。
江轻衣脑海一团乱麻,努力捋清思绪。
他先对着李长歌深深揖了一礼。
他轻声说道:“江轻衣有幸曾见过银城小剑仙一面。”
五大妖孽,北仙第一。
江湖上有人称李长歌是北地大剑仙,但真正抵达九品层次的修行者,尤其是拎剑之人,都知道剑修的概念。
这位风雪银城入世弟子,剑道修为究竟有多强,不得而知,但目前肯定抵不上剑修之中一剑压仙人的“大剑仙”的美誉。
但因为天赋过人的原因,有了如此成就,年龄又是极小。
所以在西关,任平生喜欢喊他一声银城小剑仙。
此刻江轻衣也跟着如此喊了过来。
李长歌记得这位风庭城一力救主的年轻儒生,如今气质脱胎换骨,应是修剑的缘故,如同洗髓一般,换了一副模样。
他有些微惘,不知江轻衣为何站了出来。
江轻衣屏住呼吸,先是低声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轻衣来到西关已有两年。”
他抬起头来,目光扫过所有人。
但凡庙堂,皆知南北两位年轻大人。
南齐恕北轻衣。
江轻衣已站在了西关壁垒大都督的高位之上。
因为他的背后,是整个西关。
所以他有底气站出来说话。
所以他接下来说的话,才会有人相信。
他说话极慢,但条理清晰。
“江轻衣来到西关之时,在缥缈坡见过一个案卷。”
“春秋元年,十二月连云山大寒,连云山脚,一个叫寒酒镇的小镇,死了一位北关的官员。”
这两句话说完。
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微惘。
不明所以。
除了那位银城城主的表情带着些许的愕然。
还有羽公老人,老人手指颤抖,缩在袖内,无声无息以指尖掐住自己,不让自己出声。
青衣儒将瞥了一眼四周,有些厌恶于羽公老人的不言不语,还有这个狡狐一般,打定主意不解释也不掺和的态度。
江轻衣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这番话说完,究竟会给眼前这位视银城城主如自己亲父的病怏男人,带来多大的冲击。
他只是觉得自己无意间看到的真相,着实有些沉重。
并非不吐不快,而是不吐不可。
“死的那个官员,名字叫周观。”
“周观隶属于大魏北关犬阳王手下巡抚司,官职五品,这样的一个官员,不大也不小,在春秋初至,世道还不算太平的年代,死了也就死了。”
“这份案卷上说,周观在临死之前,驻守的地方,是北关的一个偏僻寨子,名字叫若水寨。”
“北关有数百个这样的偏僻的寨子,把巡抚司的五品官员放到这种偏僻地方,绝对是大材小用,到这里奉行官职的人,无非是遭贬,流放,官黜最底。”
“可周观为什么还能拿着北关的五品俸禄?”
江轻衣停顿片刻。
羽公老人的衣袖之内,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面露不忍,依旧没有开口。
江轻衣沉默片刻。
“若水寨,一共三百七十八人,尽数死于周观的纵火之下,这位愚蠢的北关官员,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是烧了这个寨子。”
“之后他便死了。”
“似乎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李长歌有些微惘。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发现她的眼中,已经有了些许惊怒的神色。
“如果线索就这么断了,我今日就不会站出来,说这些话。”
“若水寨已经被除名了,户部登记的人数清点也没有问题,一场大火烧了寨子,尸体难以辨明,隔着这么多年,谁知道真相是什么呢?”
江轻衣低声说道:“如果周观不是死在了寒酒镇,我真的不会查下去。”
他先是面无表情望向身子颤抖的羽公老人。
“如果周观不是拿了两份俸禄,一份来自北关,一份来自森罗道的猎神计划,我就不会知道,原来北魏的庙堂,原来可以脏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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